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研究的现代意义的追问

摘要：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不仅具有“历史性”，而且影响了现代教育理论的发展，具有“现实性”的意义：其一，它为现代教育理论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提供了材料，是现代教育理论发展的一种历史根据；其二，它的许多方面已为现代教育理论所关注和吸收，以特定的方式积淀在现代教育理论之中，成为现代教育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展示了自己的现代价值和积极功能。

关键词：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研究；现代意义；追问

中图分类号：G51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124(2007)05-0066-04

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经历了萌芽、客观化、主观化、心理化四个时期，涵盖了西方古代到近代的历史。“它的形成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西方教育家在力图使教育理论逐步走上科学化进程中所作努力的一个侧面，同时也反映了人类在认识自身及教育本质的历史过程中的积极探索与思考。其中涉及的许多问题至今仍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为现代教育理论与实践问题提供了历史的反思视野与经验参照。

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研究的全部意义存在于对教育与人的发展问题的追问和求索之中。由于自然主义教育面对的是教育与人的发展这样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问题，故而吸引了西方古代和近代许多有教育睿智的头脑的思考和探索。毫无疑问，教育家们都是在前人思考的基础上进行教育思考的，因而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具有前后继承和发展的特征。亚里士多德在西方教育思想史上最早提出了教育适应人的自然(天性)发展的思想，强调根据人的身心发展的特点进行教育，着重发展人的身体、情感、欲望及高级的理性精神，如智慧、思维、判断和理解能力，开拓了“教育遵循自然”教育思想的先河，对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发展起了奠基的作用。但是，这种重视发展人本身的教育理想，到了注重宗教神学，强调灌输宗教教义和死记硬背圣经教条的中世纪没有继续发扬起来，而是被压制、被禁止了。尽管如此，“要求培养人本身的教育理想并没有彻底消灭，反而随时代的前进，积存了人对自己多方面自由发展的渴望，这种情况到了文艺复兴时代，便成为一种明确的、强烈的思想要求。”人文主义教育家对自然主义教育的论述是以人性为核心的，提倡以人为中心，反对以神为中心，歌颂赞扬人的意义、尊严和价值，重视人的地位和作用，把发展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促进学生的个性发展作为教育目标给予高度重视。因而，这个时期重视培养、发展人本身的教育理想以更鲜明的要求呈现出来了，它改变了中世纪教育的神学性质，使西方教育思想实现了由神性到人性的重大的质的变革。“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教育之后，对通过教育达到人的完善的多方面发展的理想几乎被近代西方教育家普遍的关注所继承与发展。可以说，17～19世纪的西方教育观念、教育过程、教育内容以及教育方法等都从神学控制、单纯知识灌输向人的能力、个性与思想认识的多方面发展的要求转变，这一时期的许多著名教育家都疾呼对人的个性、能力与对人的自然发展作为教育活动与教育理论研究的主要对象。”17世纪客观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人文主义教育的集大成者夸美纽斯首次从教育学的高度论述了自然主义教育思想，虽然思考教育问题的思维方式依旧是文艺复兴以来的引证自然来论证教育，其重心是教育要适应外在自然界及其秩序，但他并不否认教育对人的内在发展的作用。尤其重要的是，他从教育学的高度确立了自然主义教育理论发展的逻辑起点——教育要适应儿童天性的发展，对后世主观化和心理化自然主义教育理论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正是在此基础上，“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奠基人卢梭在其‘自然教育理论’中，以其自然教育的理论体系实现了历史上教育思想的大革命，即以研究儿童的本性特点、重视儿童身心的自然发展和把他培养为‘人’的教育理想，抨击、批判了封建教育、宗教教育的保守落后。虽然卢梭本人因此受到当时反动势力的极大迫害，但他的教育思想却极大地推动了他以后的以培养人为核心的教育思想的发展。例如：康德提出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发展人类的自然秉赋；裴斯泰洛齐创造性地提出使教育、教学过程心理化，突破了传统教育不顾儿童本身的发展水平，一味实行知识填塞的教育过程和方法；福禄培尔强调‘人’的发展是教育活动的精髓等等。”心理化自然主义教育家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第斯多惠除了强调教育要遵循儿童的天性发展外，着重突出心理发展特征和规律在人的身心发展中的作用，十分强调教育要促进学生的心理发展，开启了19世纪的教育心理化运动。这一思路被后世的教育学、教育心理学发扬光大。

由此可见，每个时代的教育家都是在研究和解读以往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时展开自己的思考的，他们艰苦卓绝的运思为自然主义教育的理想境界增添了丰富的内容。他们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探索，不仅说明了“教育是什么”的事实，更表达了“教育应该是什么”的理想情感；不仅说明了“前人做过什么”的经验事实，更想表达“后人应该如何做”的价值追问。这显示了自然主义教育理论对于人类精神世界所能产生深刻影响的崇高理想。惟有教育家们的这种意义的追问，才使教育与人发展关系的历史真正复活于后人的心中，才赋予过去的岁月以新的意义与价值。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看到，由于时代、哲学、科学、文化的影响，教育家们解决教育问题的方式又不尽相同，具有鲜明的个性色彩，甚至具有不可替代的典型特征，从而在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史上树起了一座座“里程碑”。他们解决教育问题的方式、对人与教育世界相互关系的解释原则和概念框架各有其独立的意义和价值，从而也为后人解决教育问题提供了各种各样可供选择的可能方式。

我们认为，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既是历史性的，同时又超越了历史，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具有现实性，因为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从来就不是什么死的材料的堆积，而原本就是“活”的学问，是一种活生生的思想律动，它们构成了整个西方教育思想发展图景的有机部分，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就是教育家们相互之间进行思想“对话”的过程，也可以说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就“活”在思想与思想的对话之中。“对话”意味着相互间的平等交流，也即“视界交融”。事实上，自由交流、平等对话，创造性的“视界交融”历来就是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和繁荣的必需条件和现实手段。换言之，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发展和突破就源于自然主义教育家之间的“对话”与“交流”。

在体认了对话、交流之于自然主义教育理论发展的必要性和客观可能性的前提下，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是对理论本身进行康德式的追问：对话如何才有可能?我们认为，自然主义教育家们相互之间之所以能够对话，首先，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论域：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他们是在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旗帜下表达教育的理想和信念的。其次，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论题或话题：教育与人的发展问题。这是一个没有终极答案的、万古常新的教育问题。尽管由于历史、文化、社会等因

素，这些问题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内容，会发生形态上的变化，但在根本上是一致的，按照我们的教育史观，教育理论不仅起源于教育与人的发展的问题，而且它的意义和价值就体现在对这个问题的永恒的探索和追问之中。因而，在此意义上说，现代教育理论就是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的结果，而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史就是教育与人的发展的问题史。第三，因为他们有相同或相似的思维方式。其一，教育要效法自然界及其规律。在这一思维方式的视野中能够对话的有人文主义教育家和夸美纽斯等。其二，教育要遵循人的本性(天性)，这是一种人本化的教育思维模式，由亚里士多德开创，经人文主义教育家和夸美纽斯的发展，最终由卢梭确定——教育要遵循人的“内在本性”，影响了康德、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第斯多惠的思维路径。其三，教育教学要心理学化，促进人的心理发展。在这一视界中能够对话的有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第斯多惠。可以说，这些相同或相似的论域论题和解决教育问题的思维方式，使自然主义教育家们相互间的对话成为可能。

正是在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活”在思想与思想“对话”的意义上，我们说，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不仅具有“历史性”，而且具有“现实性”。因为自然主义教育家所面临的教育问题同时也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所以他们的解答方式对我们来说具有超越时间和历史的意义：教育史上已经过去了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它们是有着丰富意蕴的活生生的有生命的存在，它们作为一条条思想之路构成了我们思想存在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的思想包含而且必须包含过去的思想才成其为思想。或者说，离开了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我们的现代教育思想便是残缺不全的，因而“历史性”在此就有了“现实性”的意义。

对此，我们可以具体地从两个方面诠释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与现代教育理论发展的本质联系。首先，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作为人类教育思想发展历程中的重要阶段，为现代教育理论的产生奠定了基础，提供了材料，是现代教育理论的一种历史根据。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经历了萌芽、客观化、主观化、心理化时期，跨越了古代和近代阶段，而每一个时期都有自己鲜明的主题，教育家们把解决教育问题的方式发挥到了极致，这高度体现了人类理性精神中那种超越有限、趋向无限的求知欲和创造本性。超越性是人的本质存在，它不仅体现了人对完美的精神诉求，同时体现了人在教育实践活动中力图趋近完美的努力，不断向着教育理想的可能境界迈进。然而，每个时期的教育家所能达到的极限总是有限的，而随着人类教育实践和教育知识的拓展，人们又不断地突破已经达到的极限并去寻找新的极限，这就是教育思维的超越性。正是这种极致与超越的内在矛盾与冲突，推动了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产生和发展。这种发展是通过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体系的相互更替的方式得到表现和实现的，展现了一个动态演进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过程。但是每个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形态的超越又是受到历史时代的限制而是有限的。因此，前一时期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必然为后起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所超越，而终结阶段的心理化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又必然为现代教育理论所超越。正是对教育问题的不断探索和超越，构成了教育史的发展过程。现代教育理论只有在本质上与此前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有了联系，才能够有其存在，而且必然地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中产生出来。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史的过程昭示了现代教育理论的生成。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史的演进造就了现代教育理论。现代教育理论发展的逻辑过程深深地内在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它们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因此，要研究和发展现代教育理论，就必须研究自然主义教育思想。这种“必须”还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知识性的必须，而且是一种教育的内在性的必须。

其次，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许多方面已为现代教育理论所关注和吸收，以特定的方式积淀在现代教育理论之中，成为现代教育理论的内在构件和有机组成部分，因而得到了肯定和提升，展示出自己的历史价值和积极功能。在现代的实用主义教育理论、进步主义教育思潮、“新教育”理论、自由教育理论、存在主义教育理论、人本主义教育理论之中都可以看到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影响的痕迹。现代教育的儿童观溯源于近代自然主义教育家，特别是卢梭热爱儿童，尊重儿童，以儿童为中心，“把儿童当成儿童看”的儿童观。瑞士教育家爱伦·凯、意大利教育家蒙台梭利、美国教育家杜威对儿童教育的论述，特别是杜威“儿童中心主义”著名教育命题的提出，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密不可分。杜威在其著作中多次引证了卢梭尊重天性的思想来说明教育中尊重儿童的重要性。杜威和“新教育”思想家的“从做中学”理论根源于卢梭、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的活动教学观。欧美“新教育”理论和蒙台梭利的自由教育理论在卢梭的自由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中已经萌芽。现代人本主义教育家马斯洛、罗杰斯与存在主义教育家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的“自我实现”理论，源于亚里士多德、裴斯泰洛齐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潜能与现实观。杜威、马斯洛、罗杰斯、海德格尔和萨特的主体教育观与近代自然主义教育家卢梭、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第斯多惠的主体教育观紧密相连。杜威、马斯洛、罗杰斯等现代教育家重感觉、兴趣、本能、欲望、情感、意志等非理性因素发展的教育价值观源于夸美纽斯、卢梭、裴斯泰洛齐等人的自然主义教育思想。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注重人的个性发展、人的身心全面和谐发展的思想更是被现代人本主义教育家马斯洛、罗杰斯、苏霍姆林斯基、雅斯贝尔斯广泛地继承和吸收，并发扬光大。目前我国教育界倡导的个性化教育、主体性教育、情感教育、生活教育、生命教育等也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可见，现代教育理论的许多方面无一不是受到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启示而得以建构的，这昭示了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现代价值。

正因为如此，现代教育家和当代学者对自然主义教育家及其思想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就对夸美纽斯的评价而言，苏联教育家凯洛夫称他是“一位精邃而有独到见解的哲学家，他在新生一代的教学和教育的理论和实际方面完成了一场革命，他是一位博学而天才的教育家”，捷克查理大学教授卡夫卡说夸美纽斯的著作“奠定了现代教育学的基础”，德国教育史权威劳麦尔认为他是“教育科学的真正奠基人”，美国教育家巴特勒强调“在中、小学教育的领域内，他引导和领导了整个的现代运动。他与当代教学的关系可等同于哥白尼和牛顿与现代科学的关系，培根和笛卡尔与现代哲学的关系”，中国当代教育史家曹孚称他是“现代教育之父”。就对卢梭的评价而言，英国教育史学者克梯斯在《教育思想简史》中说：“卢梭对于以后教育思想家的影响，比任何著作家对他们的影响，都远远超过。甚至那些不赞同卢梭的某些主要教育理论的人，也从卢梭那儿受到巨大启发。”美国教育家杜威指出：“卢梭所说的和所做的，有许多是傻的。但是，他的关于教育根据受教育者的能力和根据研究儿童需要以便发现什么是天赋能力的主张，听起来是现代一切为教育进步所做的努力的基调。他的意思是，教育不是从外部强加给儿童和年青人某些东西，而是人类天赋能力的生长。从卢梭那时以来教育改革家们所最强调的种种主张，都源于这个概念。”教育史学者戴本博等强调，卢梭作为一个在教育学史上具有深远影响的教育理论大师，其教育学说对现代教育理论和实践的影响而言，堪称教育学史上的哥白尼。就对裴斯泰洛齐的评价而言，我国教育史学者张斌贤、褚洪启等指出，“裴斯泰洛齐所提出的‘使教学心理化’的设想，揭示了近代教育发展和人类教育认识发展的客观趋势，因此，不断地激励着后代教育家们沿着他所开创的思想道路进行探索，实现他未竟事业。”就对福禄培尔的评价而言，美国教育史学者佛罗斯特在《西方教育的历史和哲学基础》一书中指出：“19世纪的欧洲出现了三位伟大的巨匠：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和赫尔巴特。他们的教育理论及方法，不仅从许多方面改变了欧洲学校……的面貌，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我们今天称之为现代教育和进步教育的基础。”我国教育史学者王坤庆指出，“福禄培尔所坚持的自然主义教育方向，所弘扬的人的独立自主精神，所追求的人的全面和谐发展的教育理念，直到今天，仍应视为教育的真谛所在。难怪孟禄评价说：‘福禄培尔的教育哲学与现代教育思想的主要原则是符合的。’”

所有这些评价无疑是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现代意义的充分肯定。在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向着现代教育理论的超越和建构过程中，尽管自然主义教育思想没有现代教育理论那样丰富和深刻，但它并不随着教育理论的发展而丧失其意义。现代的教育理论研究只有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中寻找自己的养料、成分、构件，更好地发挥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现代意义，才能不断地充实和发展自身。因此，积极开展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研究，不仅有助于理解和把握现代教育理论的历史根据，还有助于发现和揭示现代教育理论进一步发展的生长点，同时也为现代教育理论的自我反思、自我完善提供一种特定视域的理论经验和理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