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西方古典大学里，科学研究是存在的。通过对希腊古典时期、希腊化时期和罗马帝国时期大学科学研究情况的描述，展示了西方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图景。在把握西方古典大学科学研究状况的基础上，提炼出了西方古典大学科学研究的五个特点：人文性、原创性、思辨性、学术性、同一性，以及启示我们应尊重研究成果的原创性、回归教学与研究的同一、弘扬自由研究的精神。
关键词：西方古典大学；科学研究；阿卡德米学园；雅典大学
中图分类号：G5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5）02-0102-05
收稿日期：2014-15-25
作者简介：徐超富（1963-），男，湖南澧县人，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研究。
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瓦解这一历史时期的高等教育机构，依现在大学的谱系及语义，我们统称为西方古典大学。所谓西方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就是指这些高等教育机构的科学研究活动。什么是科学研究？科学研究就是探求未知、认识未知、发明未有和发现未知的一切活动。柏拉图的《理想国》以及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是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成果吗？按照今天的学术逻辑，回答是肯定而又坚决的。在本文中，笔者主要从西方古典大学的三个时期论述其科学研究及其特点并阐释其启示。
一、西方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
1.希腊古典时期（前500～前334年）
在教育史上，人们一般把柏拉图创立的阿卡德米学园作为西方第一所古典大学。其实，早在公元前6世纪末毕达哥拉斯就已建立了一个学园。在当时，该学园有组织、有规模（曾约达300人），有教·论·辩·学。尽管它有些神秘性和宗教性，但仍不失为一所古典的教会大学——神学园。该学园在数学方面发现了毕达哥拉斯定理——勾股定理、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和无理数；音乐方面发现了同一琴弦中不同张力与发音音程之间的数量关系；天文学方面提出了作为圆球的地球的概念以及提出了整个宇宙是一个球体的天球概念；哲学方面提出了数即万物的学说即数本主义哲学。
医学家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9-前399）在科斯岛创办了医学校。依现在学校称谓，就当时的医学水平来评定，它就是一所高等医学专科学校。他经过研究，创立了体液理论。以他名义流传的《希波克拉底文集》，共有70篇。创办修辞学校的伊索克拉底，不光教授雄辩术的相关知识，而且进行研究，现存有论著包括以论述教育为主的《斥智者》、《论和平》、《致腓力书》等。
柏拉图基于在阿加德米学园的教学与研究，写出了《理想国》和《法律篇》等40种著作。在这些著作中他还提出了物种和属的概念，为日后的分类学奠定了基础。他的学生欧多克斯基于天文学的研究提出了同心球叠加方案；在数学方面，发展了“变量”的概念，建立了比例论。
被称为百科全书式学者的亚里士多德，于公元前335年创办了吕克昂学园。他主张进行多学科教育，培养全面发展的自由人。他除了开设大量的人文学科，还开设物理学、动物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除此之外，他还建有图书馆、实验室、博物馆等场所，以供科学研究。如在《动物志》他中描述了540种动物并将它们分类，从而创建了动物学。
从以上叙述可知，这时期的古典大学不但存在着科学研究，而且这些成果不光是在人文领域群星灿烂，在自然科学领域也是群贤毕至。这些成果的取得既是个人在闲暇时认真研究而得出，也有社会的支持与教育机构的传承性。更可贵的是，这时期的科学研究没有世俗压力和功利目的，完全是以个人的兴趣为基础，自由教学、自由探究，为学术而学术，为真理而真理。
2.希腊化时期（前334～前30年）
“哲学思潮是对现实的最直接的反映，这时受犬儒哲学、怀疑哲学以及伊壁鸠鲁和斯多葛学派哲学的影响，人们要求实施一种能适应新的政治、经济、文化环境的、与古典时期不同的教育。”[1]随着亚历山大大帝的死亡，这一时期的学术中心已由雅典转移到亚历山大里亚城。尽管还存在着由柏拉图学园、吕克昂学园和此时期成立的伊壁鸠鲁花园及斯多葛派芝诺创办的学园组成的雅典大学，但最能代表这一时期的学术研究活动的机构是亚历山大里亚的缪塞昂学园（其名取自阿卡德米学园和吕克昂学园的缪塞昂——这个词后来演化为英文的博物馆）。该学园是当时最突出的集教育和学术研究于一体的综合性机构，它将博物馆、图书馆（其藏书达70万卷之多，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及各种自然研究园（如动物园、植物园等）、讲堂集于一体，是当时最闪耀的文化学术研究中心。在当时的缪塞昂学园里，可以说，它集聚了当时的最顶尖学者——当时有名的学者几乎都到这里进行过学习、讲学与研究，如被称为目录学之父的卡利马科斯、发现了浮力定律和杠杆原理的阿基米德、被视为最早的文献学家及第一位科学地理学家的厄拉多赛、写出《至大论》的天文学集大成者托勒密以及发现静脉和动脉是不同的、大脑是神经系统的中心的医学家拉塞斯特拉图斯和赫洛菲拉等。除了这些著名学者的研究之外，该学园在对各种文字的手稿进行整理与研究的过程中，产生了校勘学、语文学、文学批判和语法学等多种新学科。
由于有了这一良好的平台，他们“在不断地总结前人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不仅使许多学科更加系统化和科学化，而且在自然科学研究方面运用严密的逻辑推理使得某些自然学科的研究成果达到了古代自然科学发展的最高形态”[1]。对于该学园的贡献，美国学者伊比和阿罗伍德归纳了以下四点[2]：一是为许多国家培养了研究型学者和教师；二是对学科进行了较细致的分类及领先的系统阐述；三是当时兴起的编辑和文学批评很好地保存了许多经典文本，这些经典作品成为西方思想的源头，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四是许多民族和国家的学者（有希腊人、印度人、波斯人、犹太人，叙利亚人和埃及人等）在此聚集，他们为追求真理自由地讨论、交流，没有教派偏见，没有狭隘的民族主义，没有种族歧视，并由此产生了许多文学、科学、哲学团体，这样自由和宽容的学术氛围在历史上尚属首次，为后代许多大学效仿。
3.罗马帝国时期（前30～476年）
公元前3世纪起，罗马帝国建立了修辞学校、医学学校、法律学校、哲学学校、建筑学校等许多国立高等专科学校，这些学校基本上沿袭古希腊学园的模式。教师除担任“七艺”及神学的教学工作外，也开展一些研究工作，如第一个领取罗马帝国教师薪金的教育家雄辩学家昆体良，著有《雄辩术原理》。还如东罗马时期的学者普罗克罗（410-485），曾在柏拉图学园教学，并一度成了那里的学长，而且还作了大量的科学研究，特别是对托勒密和欧几里得的著作进行了深入研究和注释，这些注释有着重大的科学史意义。
整个罗马时期，其学术贡献不大，几乎都是对希腊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没有特别的发现。尤其是到了罗马帝国后期，基督教学校普遍兴起，帝国的统治者开始以宗教控制人们的思想、意识，反而阻碍了社会的进步与科学的探究。
二、西方古典大学科学研究的特点
从西方古典大学科学研究的情况来看，大致有如下几个特点：
1.研究内容的人文性
在研究内容上可以分为“自然时期”和“人事时期”。在“自然时期”人们主要侧重于对自然界的观照、世界本源的思考，侧重于自然哲学、天文学的研究，如几何、算术、天文学和音乐都是研究的主要内容。苏格拉底将人从天上拉回人间，注重人的道德修养培育，认为知识就是美德。进入“人事”时期，尽管自然哲学研究依然进行着，但研究内容主要是政治学、逻辑学、修辞学、伦理学等人文方面的。柏拉图的教育理念是培养统治者和哲学王而不是科学家，他认为一个统治者需要具有广博的知识和良好的素养，因此，学园所开设的一切科目都是为该目的服务的。这就决定了科学教育只是作为辅助形式服务于人文教育。亚里士多德被后人誉为人文教育集大成者，其主要教育思想是培养自由人，为此，他大量地引进和发展了一批人文学科，如“四艺”及哲学、伦理学、诗学、美学等，也因此在他的学园中处处弥漫着浓浓的人文气息。而随后的雅典大学主要进行哲学、修辞学和文学等方面的教育，也体现出内容上的人文性，尤其是到了希腊化后期，文法、修辞、逻辑等内容受到了高度重视。在罗马帝国时期，其教育与文化虽然无法与希腊时期相比，但受西塞罗和昆体良的教育思想影响，他们一直重视文法、修辞、辩证法等学科的学习和讲授。
可以说，此时期古典大学的研究内容主要是人文方面，虽然也有一些自然科学方面的探索与研究，但它们大都是为了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以及使人得以和谐发展。
2.研究成果的原创性
恩格斯曾说：“在希腊哲学的多种多样的形式中，差不多可以找到以后各种观点的胚胎、萌芽。因此如果理论自然科学想要追溯自己今天的一般原理发生和发展的历史，它也不得不回到希腊人那里去。”[3]因此，可以说古希腊的学问很多都具有开创性和奠基性。如毕达哥拉斯学派除了为我们发现无理数和勾股定理外，最重要的是建立与发展了数学理性。数学理性的产生发展使人们对自然界的把握从定性理解转为定量描述成为可能，而近代科学始终坚持尽可能精确定量的描述和定律的理想[4]。亚里士多德和阿基米德的研究成果，对后世的自然科学发展都产生了巨大影响。除此外，古典大学时期还开创了一些学科如政治学、伦理学、修辞学、诗学、逻辑学、目录学、文献学、校勘学、几何学和动物学等。而这种研究成果的原创性更为吸引众多科学家的兴趣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认识到我们现在的基础科学中存在着严重的危机，要彻底解决科学中现存的危机，必须修正它的早期奠基者的理论基础。于是这更加激励人们重新努力研究古希腊的思想，希望发现从源头开始长期形成的错误，进而将其修正”[5]。
3.研究方法的思辨性
尽管吕克昂学园有序陈列着各种学科的材料（如植物标本），成立手稿图书馆，柱廊上悬挂各种地图，从东方运来各种动物等等，但实地调研、考察或搜集事物并不是当时主流研究方法。其主流方法仍然是理性的思辨方法，即主要动脑而少动手且侧重于演绎思辨和逻辑思辨，如对世界本源的探寻，对国家或社会架构的构想，等等。此外，许多教学形式本身就是一种研究过程，许多著作中的对话就是明证，如苏格拉底的问答教学，学派成员间的交锋与争鸣等。这种教学—研究一体的过程中，存在既演绎又逻辑、既对话又思辨、既归纳又定义的特点。
因此，就方法而言，直觉的抽象和理性的思辨是其主流的研究方法，即猜测性和思辨性的解释：仰望天空的遐思，面向大海的想象，禅宗静坐式的冥思，随心所欲的狂想，等等。古希腊甚于古罗马，因为罗马更注重实际，讲究实利。
4.研究取向的学术性
亚氏在《形而上学》中说，哲学和科学诞生的三个条件：惊异——学术之始，闲暇——学术不必为面包所累，自由——学术研究的本然诉求。这三个条件充分地喻示了学术的非功利性。也就是说，一旦我们开始研究哲学与科学，那么研究只能是：追求纯粹的学术，为知识而知识，为真理而真理，为科学而科学。这就是希腊理性主义的学术精神。
下面的两则故事是值得人们去深思的[6]：一是斯托拜乌（约公元500年）记述的，有一位年轻人跟欧几里得学习几何学，学了一个命题，就问欧几里得学了几何学后会有什么用处，欧几里得听后很是不悦，不满地对仆人说：“给这个学生三个钱币，让他走吧。他居然想从几何学中捞到实利。”这个故事说明，欧几里得很强调几何学的非功利性。
二是普罗克罗的记载，说是欧几里得给托勒密王讲授几何学，讲了半天，托勒密王不能理解，他问欧几里得有没有更便利的学习方法，欧几里得回答说：“在几何学中，没有专为国王设置的捷径。”这句话后来成了传诵千古的治学箴言。
这两个故事是否反证了研究取向的学术性？
5.研究与教学的同一性
同一性有两方面的含义：研究内容与教学内容的同一；研究中包孕着教学，教学中体现着研究，教学与研究是学术追求过程的一体两面——二者统一于一体。在当时科学不发达和知识贫乏的时代，是不可能有现成的完备的知识可教的，这就需要那些智者边研究边教学。因此，那时的研究与教学几乎是完全同一的。
此外，这种同一还表现在研究发展学术、教学延续学术上，即教学与研究都统一于学术。教学是研究的承续与延伸，研究是教学的前奏与准备，教学与研究是教育活动中的两个不同阶段或不同环节。
在古代社会，师生之间具有明显的师徒性质即学生延续老师的学问以及学术生命，这恐怕才是教学与科学研究真正统一甚至是同一的时代，即教学与科学研究统一的名副其实的时代——统一于教学过程中和同一于教学内容上。例如，希波克拉底的体液理论，既是他行医的经验总结，又是其研究的医学规律探索，还是其在学校里进行医学教学的内容。
三、西方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对当下的启示
作为西方文明发源地的古希腊罗马，它对西方尤其是欧洲的文化、教育、社会等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黑格尔说：“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2]自然，古典大学的科学研究不但存在着，而且深深地影响着后世，给予我们一些启示。
1.尊重研究成果的原创性
为什么恩格斯说后来的很多观点都能在古希腊的哲学中找到胚胎、萌芽，为什么很多自然科学的历史都要追溯到希腊人那里；为什么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一直到现在都被人研究着；为什么那些著名的研究成果都是出现在当时的学园或大学中，等等；而现今我们的大学为什么不能作出影响深远的研究成果，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没有给予原创的学术成果充分的尊重，没有为研究成果的原创性发现创造条件。我们的各种考核、评估都是以量化的标准进行，尤其是对于人文学科的成果也是采用量化的考核方式。大学中充斥着急功近利，学者缺少闲暇的时间与稳定的生活保障，他们为了职称、为了升迁、为了课题而不断地发表一些不成熟的研究成果。而古典大学时期的学者对世界的探究、人生的思考大多基于兴趣及对真理炙热的追求，他们几乎屏蔽了世俗的干扰，更没有各种考核，没有各种既定的选题要求。因此，我们现今的大学首先应为学者提供正常的生活保障，免除其后顾之忧；其次，为他们的研究生活创造宽容的学术环境；再次，区别对待不同学科的研究成果的考核方式，尊重研究成果的原创性。
2.回归教学与研究的同一
科学研究正式作为大学的一项职能是在洪堡时期，但从上文的阐述及现今的一些资料来看，古典大学时期不但存在着科学研究，而且教学与研究是同一的。而如今我们的大学中，教学与研究是分离的，一些教师只负责教书而不做研究，即以书本而书本；一些教师只做研究，不给学生上课，这都脱离了教学与研究的根本。纽曼在其《大学的理念》一书中说，大学的教学使命是知识的传授与保存，而不是知识的生产；如果大学的目标是科学和哲学发现，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大学要有学生。纽曼为什么如此重视教学而忽视研究呢？纽曼生活在19世纪，那时期科学研究大行其道，大学教师普遍重视研究而忽视教学，针对此现象他发出了重新审视大学的使命的呼吁。而洪堡的科研观是要求教学与研究相统一，其根本是讲究教师在教学中研究，在研究中教学，以研究促教学，以教学促发现，其与古典大学时期的教学与研究同一的原则是一致的。因此，我们现今的大学应好好审思当下的教学与科研相背离甚至是互相对立的趋向。
3.弘扬自由研究的精神
亚里士多德的吕克昂学园，人们把它称之为逍遥派学校。逍遥何意？就是自由自在，没有束缚。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一书中开篇就说，哲学和科学诞生的三个条件之一就是自由，学者能够自由地思考、自由地研究、自由地发表见解而不受外界的干扰和功利的主导。
“大学作为学术自由和思想独立的中心，学术自由就意味着有不同思想，思想独立则意味着不同思想能得到保护和尊重。”[7]而在当今的大学，学术研究的自由精神少了，学术研究的刚性规定多了。例如，教师每年都受制于课题申报范围，采用的是先把自己的研究设想及预期的成果提前报给课题组评审委员进行审批。而且每年都有生产多少论文或著作等既有硬性规定与要求又有刚性的标准与任务。试想，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能产生重大发现吗？殊不知许多重大成果都在意料之外发现的。在学校中，教师必须遵从院系的科研安排从事某一方向的研究任务，在课题申报上要遵循课题指南，而不管教师是否有兴趣、是否是自己的研究专长。我们为什么不能任由教师基于个人的兴趣自由开展研究，然后根据其研究成果给予相应的资助呢？虽然现在我们也有了后期资助项目，但这还远远不够。
参考文献
[1] 徐超富，张曙光.古希腊罗马高等教育：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的博弈[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0（5）：81-86.
[2] 贺国庆.古希腊高等教育探微[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5-8
[3] [德]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163.
[4] 魏佳音，李建珊.也谈近代科学与古希腊文化的关系——与席泽宗先生商榷[J].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3（2）：63-67.
[5] 吴国盛.科学精神的起源[J].科学与社会，2011（1）：94-103.
[6] 吴国盛.科学的历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86.
[7] 曹永国.保守地复古，抑或本真地坚守——赫钦斯《乌托邦的大学》绎读[J].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2015（1）：3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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