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何东在书店里一边看,一边哭。
何东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应付不了的,最多一死。但当父亲得了癌症,医生宣布一点办法都没有时,他崩溃了。那些以前看的书,教人刚强的、有意志力的,这会儿全没用了。“我一个念书的人,六神无主,就去医院旁边的书店翻,看有什么书能解决我的这个问题,每天去,每天去,非常失望。很少有书教人救自己,让人内心能面对自己,没有。”直到碰见史铁生的那本小书。
何东又找史铁生的名篇《我与地坛》来看:“它告诉我,除了一个现实的世界,还有一个灵魂的世界。”
父亲1995年过世后,何东第一次去史铁生家找他,碰到一个香港记者正在采访。记者问:“您的专业就是在家写作吧?”史铁生说:“不是,我的专业是在家生病,我业余写作。”
生病越来越成专业的了,透析开始占去一星期中的3天时间和越来越多的力气。剩下的4天,每天也就能写两三个小时。即使这样,史铁生还是在4年里写出了十几万字的《病隙碎笔》。
每天早上9点多,史铁生摇着轮椅到院子的西面,对着一棵玉兰树静静看书。如果是冬天,就摇到院外墙根下,只有那里有太阳。如果是夏天,常有幼儿园的孩子来院子里绕一圈。不时有邻居过来打个招呼,或聊两句。对史铁生来说,这是和透析一样重要的透气时间。
他已经不是那个要拿菜刀劈医生的史铁生了,在送给朋友陈村的书上,他写道:“看来,残疾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他说:“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
史铁生爱看体育比赛,尤其是跑步和足球。他最爱刘易斯,说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下辈子有个像他一样健美的躯体。直到刘易斯在奥运会上输给约翰逊,史铁生明白了:“上帝在所有人的欲望前面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地给每一个人以局限。如果不能在超越自我局限的无尽路途上去理解幸福,那么史铁生的不能跑与刘易斯的不能跑得更快就完全等同,都是沮丧与痛苦的根源。”
朋友们都爱找史铁生聊天。“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好像很平常的话,很幽默。比如我去他家,他笑着说你脸上怎么轱辘轱辘的。我回去就会想,我怎么轱辘轱辘了,我天天弄这么忙,犯得上吗?去他家,好像有去教堂或者寺庙的感觉。”何东说。
节日已经来临
最后的练习是沿悬崖行走/梦里我听见,灵魂/像一只飞虻/在窗户那儿嗡嗡作响/在颤动的阳光里,边舞边唱/眺望即是回想
谁说我没有死过/出生以前,太阳已无数次起落/悠久的时光被悠久的虚无/吞并,又以我生日的名义/卷土重来
午后,如果阳光静寂/你是否能听出,往日/已归去哪里/在光的前端或思之极处/时间被忽略的存在中/生死同一
——《最后的练习》
1月4日,史铁生60岁生日。“与铁生最后的聚会”在北京798时态空间画廊举行。高大的拱顶下,几百人给史铁生过生日。
两天前,史铁生的遗体在北京八宝山火化,同样没有哀乐和花圈,朋友们把鲜花撒在史铁生身上。
此时,陈希米裹着粉色大披巾,戴上红围巾,彩色的水钻花朵型发夹,把头发高高别起。她微笑着讲,最喜欢朋友聚会的史铁生,这次终于不用因身体支持不住先撤了。“他这次有的是时间和力气,和我们尽兴。”发给朋友的邀请短信上,陈希米要求大家一不带花圈、挽联,二可带漂亮鲜花,三要穿漂亮衣服。
张海迪穿着漂亮的玫红大衣和修身靴子来了,带着60朵红玫瑰扎成的心型花束。铁凝带着一大篮红透的樱桃——去年见面时,史铁生孩子气地举着樱桃说:“这个我爱吃。”还有人带来了超大的生日蛋糕,上面用奶油画着大大的“60”和“铁生走好”。
屏幕上放起了史铁生自己拍的视频:陈希米在院子里拄着单拐,系着彩色围巾。史铁生说“往上走,一直往上走”,“绕回来”,像导演一样。陈希米转回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拐杖和围巾一起跳起来,像飞一样。
史铁生最喜欢的外甥小水走上台。“不用悲伤,他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是他的节日。”22岁的小水,平静地念起了舅舅的诗——
呵,节日已经来临
请费心把我抬稳
躲开哀悼
挽联、黑纱和花篮
最后的路程
要随心所愿
呵,节日已经来临
请费心把这囚笼烧净
让我从火中飞入
烟缕、尘埃和无形
最后的归宿
是无果之行
呵,节日已经来临
听远处那热烈的寂静
我已跳出喧嚣
谣言、谜语和幻影
最后的祈祷
是爱的重逢
(湘江旧迹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1年第2期,李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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