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壶口——龙上水
2011年深秋，在西安参加一个会议，会后去了延安，又去了黄河壶口。
中午时分，朝壶口走。那天晴，眼睛能看出好远。远远看到的壶口，似两山之峡冒烟，越走越近，烟变成了彩虹，一忽儿彩虹从天际直插峡谷，转眼间彩虹又架在峡谷之间，定睛细看，浓烟腾雾中花团锦簇，五光十色，漂浮不定，正愣神呢，脚下剧烈颤抖，隆隆的巨响从峡谷底下传来，似大地破壳，岩石崩裂。
我愣过神来，脱口说了一句：龙上水。
龙上水，是小时候听我奶奶说的。
每当天空像一口大锅罩着大地，天边跳跃的闪电撕裂锅底，奶奶就会说：“龙上水呢。”
年少好奇，缠着奶奶问什么是龙上水。奶奶给我念叨过好多遍，一遍与一遍不一样，至今不知龙上水是怎么回事。
在壶口边脱口说出龙上水，后来我自己对自己进行过多次追问，闲时也做过一些思考，两年过去了，没理出个头绪来。于是，我决定再去壶口。
2014年11月，我来到壶口，实地对“龙上水”进行感触。
壶口，长约5公里，宽的地方50余米，窄的地方30余米，深在10至20米左右，当地百姓叫它“十里龙壕”。《山海经》载：“盖河势北来，至此全倾于西崖之脚，奔放而下，约五六百尺，悬注漩涡，如一壶焉。”俯瞰龙壕，活像一条摇头摆尾的巨龙，壶口是龙头，孟门是龙尾，枯水时节，它像是一条巨龙从地下腾空升天而留下的龙壕，丰水时节，它活像一条在急流中翻滚的巨龙，张开大口，在壶口吸水。
往上看，壶口上边龙王辿一带，是一片四百多米宽的水面。我这回又是中午到壶口，天气晴朗，水面被风吹得像撒满了金子。满眼闪烁的水面金波。冲击我想象的是，这么大一片流淌过来的金子，竟然全部被张着大口的巨龙吸走了。
金子是需要淘洗的，十里龙壕就是筛选淘洗金子的龙腹。壶口上游充盈的水量，流到壶口，恰像一把巨型茶壶倒水，倒得水花飞溅，响声震天，天摇地动，雾气飞腾。那气势，那声响，就是不把金子淘洗得闪闪发光而不罢休。
再往上看，就是看“黄河远上白云间”“黄河之水天上来”了。黄河发源于青海巴颜喀拉山北麓约古宗列盆地的涓涓细流，一路走来，沿途吞下数十条大小河流和上千条溪水，越走越浩荡，越走越壮观。流经青海和四川交界的松潘高原时，它遭遇了巍峨屹立的岷山。穿岷山，对于已经浩荡如虹的黄河，似乎不是难题，把从上游上千条河流小溪汇聚起来的水在岷山脚下停歇个三五年，岷山就会乖乖地给它开道。但它没有这么做，它有它的追求，有它要去的地方。于是它猛然昂首，急转一百八十度，摆头向西北奔去，一路呼啸高歌，连续荡过拉加峡、野狐峡、龙羊峡等一串险峻之地，在青海河源停歇下来。这里是藏族同胞聚居的放牧区，地广人稀，杜甫的那声长叹——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把远古那片穷荒绝地的悲怆想象叹给了后人。这，恰恰就是黄河要奔向那里的原因，它要在这片荒蛮的土地沉寂下来，在吸收原始纯净的同时，留下炎黄子孙生存、发展的足够能量。当然，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得往前走。再往前走，黄河流经四川、甘肃、内蒙古之后，在吕梁受阻，它又一次猛然昂首，甩头向南，似天帝助它挥剑，愣是把山西、陕西相连的黄土高原一劈两半，乘势掰开山西吉县、陕西宜川的高原余坡，在壶口注入十里龙壕。
出了壶口，黄河面对的是它一路走来的最终追求——炎黄儿女起源和繁衍生息的大问题。蛮荒时代的炎黄祖先自身的极其脆弱，要求起源的条件极其苛刻。没有肥沃的土地不行，没有风调雨顺不行，没有适宜的冬暖夏热不行。天下有这样的好地方吗？有，黄河知道。于是，它浩荡向东，汇聚起约古宗列盆地的涓涓甘露、河源藏区的纯美洁净、黄土高原的肥沃土壤，一路奔涌，尽情铺撒，撒了山西撒陕西，穿过崤山穿中条山，抵达小浪底之后，黄河遭遇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大海。这里天很蓝，风很柔，鸟儿飞，鱼儿跳，海面虽然巨大，但海水不深，属于一片浅海。如果把海水挤走，再铺上肥沃的土壤，就是炎黄儿女起源繁衍最理想的处所了。这，正是黄河一路穿山劈岭寻求造化的最终追求。于是它将汇聚的水土泥沙向这片浅海铺撒，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从北向南，从南到北，硬生生把海水挤走，把地平线抬高，撒出了炎黄子孙起源、繁衍、生息的大舞台——华北大平原。
写到这里，我们还得回到壶口。
黄河为什么要选择在壶口龙上水？
我们往上翻，翻到炎黄子孙的起源处去看看。
先看炎黄子孙的老祖宗，三皇五帝中的三皇。史书对此说法不一，有说伏羲、祝融、神农的，有说伏羲、神农、共工的，有说伏羲、神农、轩辕的，有说天皇、地皇、人皇的。史学家司马迁的《史记》避开三皇，直接从“五帝本纪”写起。几百年之后的唐朝学者司马贞，为《史记》补写了“三皇本纪”，写的是伏羲、女娲、神农。我们知道，人类最初是母亲当家，母系社会不结束，就不会有父系时代的诞生。这就是说，三皇中不管另两位是谁，女娲应是其中一位，而且是三皇之首。
再看女娲与壶口龙上水的关系。在晋南及陕北高原的广大地区，世代流传着“人根之祖，出在吉州”的说法。在壶口东北约20公里的一片大山，叫人文祖山，这里山势雄峻，古树参天，自然风光旖旎秀美。人文祖山北面主峰叫风山，山上有一风洞，洞旁有个简陋的寺庙，叫孔山寺，当地百姓叫透窟窿寺。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上有穴如轮，风气萧瑟，习常不知，当期冲飘也，略无生草，盖常不定，众风之门故也。”巧的是，古人的姓氏，来源于所崇拜的图腾或所居之地，人文祖山北面主峰叫风山。上古女娲、伏羲都姓风。《火经注》还说，风山，据说为女娲姓氏的发祥地。更巧的是，位于吉县城西北下岭村沟底的柿子滩，有距今大约一万年前人类活动过的遗址。女娲与伏羲的活动年代，也是距今大约一万年前。1980年的考古发掘，不仅发掘了大量旧石器时代的兽骨化石，而且发掘了许多新石器遗迹，证明我们的祖先不仅在这里生活过，而且已经由狩猎时代进化到农耕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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